刀鱼不香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5-30 22:47:51


餐前语:现在吃过满汉全席的主儿恐怕没几位了,那席不是一般人坐得上去的。满汉全席并不是满清带入关内的,满汉全席也并非源于宫廷,实际上它是江南的官场菜。那时候江南官侯大贾摆谱讲派,很愿意在吃喝上下功夫,讲究全席。据考证,满汉全席应源于扬州。满汉全席高贵豪华奢侈宫庭,皇家气派,王侯作风,应归功于乾隆南巡之后,乾隆爷最讲求“大而全”,最看重奢华高雅,吃什么怎么吃就是他做皇上的最主要的功课。大宴群臣,非满汉全席不可,庆功庆寿非满汉全席不同,大典大年非满汉全席不足以表现,从此满汉全席就有了一道皇家御用的金印。


但皇上的满汉全席吃起来也艰苦,一道一道水果,一道一道羹,一道一道点心,一道一道碟,一道一道碗,一道一道盘,真如走马灯似的,皇上的满汉全席一般是九九八十一道菜,一百八十二种。仅举一道就饭的肉菜:麒麟小猪一上、如意小猪二上,满汉小猪三上,绉纱小猪四上,小磨小猪五上,松子小猪六上,天花小猪七上,龙凤小猪八上。没有像非洲马赛马拉大草原上的非洲雄狮的胃口,一般人是承受不起的。



所以满汉全席吃的是皇家气派,吃的是身份地位,吃的是权势待遇,但是吃起来,一连吃三天,满汉全席道道菜犹如天上珍肴,你也不会觉得它香。

 


刀鱼,鱼之名味也。其鲜美名声大噪,美食者以食之为快,为荣。刀鱼香似已成定论,食之于时,传之于世。


辛卯年春,沐江南春雨游,衣衫湿而兴致高,果然一派好江南,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过扬中,长江之唯一岛县市也。四周皆水即为岛,扬中居长江中下游之中,四周江水,独漂其岛,亿万年江水冲刷杨中岛竟然呈“船舟”型。友人相邀,登“船舟”而观长江。春汛之际,江水不涌,然在此人眼中已滚滚然,滔滔然。友人欣然曰:非全然观景赏江也,实让君品尝吾家乡名菜,刀鱼!时令之鲜,刀鱼之美,实不可多得!把酒相对,品味刀鱼,君定会仰天长啸:人生不过如此


刀鱼之美之鲜如雷贯耳,民间有俚语: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鱼吾多食亦喜食也!河鱼、海鱼屈指难数,食之无数,只此刀鱼,久闻大名,未谋其面。


酒楼不大,不新,几分老式江南酒肆。友人明言,此楼不算好,未着一颗星,然星满头的大酒楼难吃到地道的江水清蒸鲜刀鱼,条件是差点,卫生是差点,但论正宗论味香唯此唯此。


清茶先上,清明的新茶,翠绿得溢彩,清香得醉人。友人言:现在是品茶不是等鱼,而是刀鱼等茶。谓何?一是登楼临江,鲜茶去火生津,口生清香。二是清茶静心,去口中杂味,曰清口。三杯茶后,专候刀鱼。先听友人说食刀鱼的历史,吃也要吃明白。



何谓刀鱼?其名谓之久远矣。现今残存曹操《四时食制》中称其为刀鱼,“鱼侧如刀,可以刈草”。说白了,曹孟德的解释是刀鱼是因形而名,象一把利刃,形象地说像把可以割草的快刀。但曹操未言其味道如何,言之“望鱼”,因其形如刀,色如银,鳞如钉,是把它献之于台,古之祭品也,祭祀之名品也,非凡人能享用。淮南王刘安说它“饮而不食”,不吃杂物,纯净高贵得很,绝非浑浑恶恶,见什么吃什么,无择无选,不干不净。刀鱼,登大雅之堂也。


友人诗人也。推窗望江,望那大江东去,诗之兴勃然喷发:“那江水是英雄泪,也是英雄血,更是一江春水向东流。”春暖鸭先知,比鸭还早的是鱼也。


是刀鱼也!刀鱼是顶春汛,迎春水,破春雾,觅春食,赶在江水春暖前,便有一波波银白色的闪光,那是刀鱼劈波斩浪,慕春而来。刀鱼踏春乃相邀而行,呼朋引伴,互相追逐嬉戏,迎一路春风,戏一路春水,掀一身春波……


友人讲述了一件旧闻趣事,当年谢晋先生拍摄电影《早春二月》,曾在早春季节率队来此,专侯这早春的刀鱼,多鲜多嫩多香多美,谢晋先生一行是独领风骚了。谢晋先生美味酒酣之际,竟然喟然有感:为何早春二月干革命?今日方知,因为早春食之有刀鱼也!谁料,,批得无从招架……


友人言,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江之刀鱼肩挑车载上市,亦不是什么太稀罕之物,春潮之下,百姓餐桌上亦有刀鱼耳。几毛钱一斤,上元论斤的已是上品矣。友人长长叹气:“而如今刀鱼已成为罕物,稀之又稀,珍之又珍。现在的刀鱼有价无市,再无人以斤论,皆以条论价,一条一千多块,即如此亦难购。为兄这一美餐,吾早定数日矣。长江虽大,刀鱼虽小,已难容其生矣。”吾亦言:“会不会灭种绝类?”友人连连说:“生死难卜,不是捕得多,而是生得少。长江水资源水环境坏得一塌糊涂。”心中盘算,一条刀鱼赶上一条黄牛了,这刀鱼果然“历害”?朋友之情是欠下了。



方才话题沉重。


友人言旧日去黑龙江,朋友邀去吃“狗鱼”。吾之友人祖祖辈辈久居江南,吾言之他,刚刚不吃奶,就会吃鱼了,但未曾吃过“狗鱼”。寒冬腊月,东北滳水成冰,半米多长的狗鱼刚出江水一个鲤鱼打挺蹦到冰面上就冻硬了。那鱼肉真鲜,真香,而吾之江南友人私下言之,不像鱼肉,一寸见方的鱼肉上一根刺都不见,这样的鱼肉即使鲜也不香,像吃烧牛肉。


南人北人的感觉真不一样。想起吾当年插队的晋西北农村,农民祖祖辈辈就不吃鱼,谓之那腌臜物焉能吃?


刀鱼终于端上来。江水清蒸,原汁原味,刀鱼如刀,细窄,腹薄如刃,脊挺如筋,银白闪亮,头尾俱全,讲究头尾有鳞,刀鱼体长不过七寸,尖头细尾,一身耀眼的银白,腮下有长须,须尖如麦芒。看其如工艺品,体如脂,肉如玉,谁敢下筷?友人先言:此鱼美在刺上,鲜在刺上,香在刺上,全身上下全是刺,指头大的一块鱼肉上,足足有36根刺,每年都有大批食客被刺卡在喉里,但依然难挡食客滚滚来矣。小心小心!吾曾被鱼刺卡住过喉咙,深知其罪难受,一时心惊肉跳,谈虎变色,友人先做示范,用筷子轻轻一点,已见鱼刺层层,细细的鱼刺犹如肉之血脉,又如密密的蛛网。友人果然老道熟练。轻轻挑起樱桃大的一小块鱼肉放在嘴中,先吸吮再细嚼,把细如银丝的鱼刺从嘴中不慌不忙地拔出,吃得那么有耐心,那么有程序,那么认真,那么仔细,那么不急不躁,那么有滋有味,那么津津乐道。吾随之,鱼肉刚一进口,口腔四周和舌头即感到口中有刺,绝非一根,险也!随之赶忙退出,小心翼翼地,像拍卖行审示古董一般认真看,反复看,用手一根一根把所见鱼刺尽除,仍不踏实,又拨开鱼肉,把藏之肉内之隐刺拔除,反复视之,断定再无鱼刺在上,方可入口。入口亦小心翼翼,总感到口中有刺,心提如故,须臾不敢大意。既使如此,仍明显感到咽入腹中的鱼肉上有鱼刺,不过刺如细丝,不致于卡在嗓中。


友人边吃边言传身教。刀鱼之鲜,口感之好,皆在于吸吮鱼刺之上的嫩肉,刺越细越密,肉越嫩越鲜,越有品味。又言,鲸鱼肉无刺,食之无味矣。道理是此道理,但这种吃鱼类似趟雷,稍稍大意,稍稍图快,则不是扎着口腔就是刺中舌头。记起家乡老话:杀敌三千,自伤八百。总觉噪子眼被鱼刺扎得辣乎乎的。



好不容易才把一尾刀鱼吃下,如释重负,友人示意,再来一尾乎?急言相告,实不敢焉!足乎哉?足已哉!友人笑问:果然鲜乎?果然香乎?果然美乎?苦笑之后实言相告,徒累一身汗,真乃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只感后背前胸汗湿薄衫,真没顾上细品刀鱼之鲜之美之香也!又言,不是不想吃是不敢也。提心吊胆滋味非常之所爱。友人抚案长叹,惜哉痛哉!犹如猪八戒吃长生果矣。吾良心相告,亦不惜哉亦不痛哉,毕竟吃过刀鱼,领教刀鱼之历害。忽问友人,汝知吾现在最想吃什么?友人茫然不知,我悄然相告:吃肘子,红烧肘子,一口一大块嫩乎乎的红烧肉。友皆大笑。


 

餐后话:美国人挺神,管鱼叫“费事”。像刀鱼这种鱼,美国人的嘴是对付不了的。美国人对付“费事”的办法是不费事,烧烤,把细鱼刺都烧烤得像晒脆的粉条,像炸土豆片,根本就不用费事。


和刀鱼一样有一排排细刺的河鱼叫鲫鱼,一位非洲朋友在中国初次吃鲫鱼时有一句很形象的比喻,他说这种鱼的刺就像他家乡的豪猪,不同的是豪猪把刺长在外面对付敌人求以生命,中国的鲫鱼是把刺长在肉里以报复杀它的人,扎它的喉咙和嘴。非洲朋友真知灼见。


中国人一提鲫鱼少有人说它刺有多少,众口一词的是鲫鱼汤鲜是催奶的。鲫鱼是和产妇的奶水挂勾的。鲫鱼汤讲究微火煨,温火炖,一直要熬得汤如奶,产妇喝下去才催奶,但产妇不吃熬汤的鲫鱼。民间有传统,说如果产妇吃鲫鱼被卡了嗓子扎了嘴,刚催出来的奶又会缩回去。


我的一个朋友曾经给我讲过一个“鲫鱼催奶”的故事,差一点把我的眼泪催下来。现在想起来也尚在激动。



他大哥生了个儿子,本来是大喜,但喜未尽愁即来,他大嫂奶水不行,小侄子饿得开始还又哭又闹,后来饿得都快哭不出声了,饿得皮包着骨头。,转遍四九城也买不下一袋奶粉。有老太太着急地给指出路,说赶快找鲜鲫鱼,熬鲫鱼汤催奶,中国人世世代代都是这么养活孩子,百试百灵。1970年寒冬,市场上确实有鱼,但都是海鱼,带鱼才3毛8一斤,一尺长的黄花鱼才3毛5一斤,但就是没有鲜鲫鱼。全家急得火上房一样,眼看着小婴儿一天熬不过一天。有人告他老爷子赶快去六里屯红星人民公社养鱼塘钓,那儿有鲫鱼。真是救人如救火。老爷子二话不说,裹着大衣,顶着三九西北风,骑着他那辆1949年出厂的杂牌自行车直奔六里屯。凿冰下线钓。鲫鱼最鬼,老爷子钓鱼又外行,在冰上整整冻了大半天总算钓了七八条。老爷子冻坏了,冰上钓鱼,自己肚里又没食,寒从脚下升,又刮着凛冽的寒风,正是三九时节。老爷子怕耽误了钓鱼,一时一刻都不离开冰洞。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他们也着实吓一跳,看老爷子不像“职业”偷鱼的,冻得浑身差不多僵硬了,脸冻青了,嘴唇都冻得黑紫了,只有那两只眼睛还有神,一动不动地盯着冰窟窿里的鱼线。老爷子一看这架式就哆哆嗦嗦地说,我那朋友说,他家老爷子不是吓的,是冻的,几乎丧失说话功能。好不容易把话才挑明白,怎么罚怎么打都行,就是这些鲫鱼不能没收,这关系到一条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小生命,一个连声爷爷都不会叫的他的大孙子的小生命。老爷子心一横说了一句“铁青子”话:你们把我栽到这个冰窟窿里都行,但得把这一兜鲫鱼帮我送回家去!,竟然把老爷子架上岸,让老爷子活动活动,他们帮助钓。老爷子迎着三九西北风说给老天听:谁说洪洞县里没好人?


就是这些鲫鱼救了一条小生命……


说点欢快的事。中国人吃鲫鱼的历史要比欧洲人吃鳕鱼的历史长若干倍,N的N倍。先秦时期,宫廷的大厨做鲫鱼已经很讲究了。杜甫曾有诗:“鲜鲫银丝脍,香芹碧涧羹。”唐朝时,宫庭士大夫都讲究吃鱼脍,用鲫鱼做的脍。史书记载唐玄宗就“酷嗜鲫鱼脍”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于是派专人去洞庭湖捕大鲫鱼,放养于长安景龙池中,“以鲫为脍,日以游宴。



宋代苏东坡一生偏爱吃鲫鱼,还像创造“东坡肉”一样独创煮鲫鱼法:“以鲜鲫鱼或鲤治斫,冷水入盐,以菘菜心芼之,仍入浑葱白数茎,不得搅。半熟,入生姜、萝卜汁及酒各少许,三物相等,调匀乃下。临熟,入橘皮线,乃食之。


东坡先生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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