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江户桥,沿着鱼市场小道,到室町后街吃天妇罗

室町的林子天妇罗店

[日]池波正太郎

一想到如今这年头还有年轻人主动照顾老人，应该高兴才对啊(太好了！以后我就这样让他们照顾我啦)。我倒真是很期待的呢。

不过，有时候你确实会感到自己已经老了。比如，散步时不由自主地就来到了年轻时生活过的地方，这就是老了的表现。在书库里翻查资料时，你会蹲在摆放旧时相册的书架前，不知不觉地任时间流逝，这也是老了的证据之一。

一边翻看着十多年前的照片，惊叹岁月如梭，一边想到今后十余年也将一闪而过，不寒而栗。这不就是老了吗？年轻人是绝对不会如此回首往事的。

我们把话题再拉回到散步吧。

比如，以前的我，看完电影试映，在日本桥的丸善百货公司购买了文具之后，再想去三越百货公司的食品市场看看的时候，会穿过日本桥大街往北直行，走过被无情地抛弃在高速公路底下的日本桥，然后来到室町大道。但近年来，我不走这条路线了。

现在的路线是，从东急百货公司(前白木屋)右拐，朝茅场町方向，穿过昭和大街，在第一条道往左一拐，就是高速公路的高架了。旧时的枫川早已被填埋，如今成了高速公路。

过了这里，从第一路口往左拐就是兜町。不用说了，这里就是股票交易街。还有不少我在此工作时就有的建筑，股票交易所也依然是旧时的风貌。

战前，一走进这条街道就会感到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活力，人来人往忙忙碌碌，营造出了一种异样的氛围。现在，日本的股票市场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这里也变成了常见的办公楼街区了。

再往前走，烧卖之类的摊档就是交易所的后门。在这一带的左侧曾是一个我经常将刚炸好的小土豆饼啊刚出笼的烧卖啊什么的取入盘中细细品尝。不过，做伙计那会儿我可不敢这么放肆，因为这里就在我干活的那家叫“松一”的松岛商店眼皮底下。

以前的老松岛商店大楼是用米色的砖砌成的三层旧建筑，现在已改建为很酷的现代化大厦了。我的老东家和少东家也都已过世，这栋建筑已经与松岛家族毫不相干了。

我沿着这栋建筑往左拐，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掠而过。我也不想深究这到底是什么，穿过高速公路西行而去。

以前，枫川流经我干活的那家商店的后门，河上还有一座桥，叫兜桥，是进出兜町的另一个必经之路。枫川流过兜桥下之后就与日本桥川汇合了。

我又回到了昭和大街，往北过了江户桥，沿着日本桥川旧鱼市场的小道稍稍前行，就到了室町的后街。

从江户时代到1923年发生关东大地震，江户……哦，该说是东京的鱼市场了，就在这里。

记得我年轻的时候，在这条大街的两旁，还残留着旧时江户的痕迹，而如今却已经是面口全非了。

就这样，我总算出了室町的后街走到前街，来到三越百货公司。

这就是昔日的我每天不知要走多少次的路线。

天妇罗店“林子”悄然地坐落在室町的后街，没挂招牌。店门是一扇没有安装玻璃的格子门，向着格子门的是白色拉门，似乎是在招呼客人进入店内。

将砖砌的房屋隔成一个个狭窄的空间，使拉门间隔看上去很有进深，是这家店主的匠心所在吧。

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听说有这家天妇罗店的，只记得一位朋友说：“据说味道不错，不过看店铺门面，则很难令人想要进入。所以到现在还没去吃过呢。”

我从小性格就是，听说啥地方有吃的，无论是什么店都敢进。我首先查看了一下林子天妇罗店所在的位置，心想“哦，原来这里竟然有一家这样的店啊”。从店铺门面来看就知道，这里不是一家可以容纳很多客人的料理店。既然如此，看来必须要预约了。

于是定下日子，打电话过去预定，谁知电话里应道：“正等着您的光临！”完全不像传说的那么难进嘛。真是莫名其妙。

当天，看完电影试映就去了林子天妇罗店。说是下午去的话，任何时候都可以，所以预定了下午三点半。因为我想，在这个时间段也不会打搅其他的常客。

当然，这一天，我早上就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天妇罗必须是要空着肚子去吃的。

天妇罗是油炸食品。不言而喻，油炸食品一定要趁热吃。难得厨师用心地控制好油的火候，小心翼翼炸出来的天妇罗，如果你慢条斯理地斟上酒，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话，天妇罗可要伤心地哭了，要变软不脆了，大厨也会觉得很沮丧。这也是不言而喻的道理。

一进入店内就看到，油锅前那打磨漂亮的原色木料柜台上，已经万事俱备了。在店主开始动手制作的当口，我们先要了清酒。冷不丁地，一只对虾刺身端了上来。不用问，这一定是今天最新鲜的食材，看来店主很有信心这道海鲜可以打开客人的味蕾。

接着，根据目前的季节，还有凉拌黄瓜香菇、海胆酱拌鱿鱼、蟹黄等，一道接着一道。都是现做的，味道妙极了。

油锅的火候差不多了，店主开始将食材一一放入油锅，而我们则坐在油锅边，炸好一道吃一道。清酒有两小瓶估计就够了。我觉得，喝多了酒会坏了天妇罗和饭的味道。

米饭和撒了鱼粉紫菜丝的煎透了的豆腐端了上来。

据说有的男士光用撒上的这些鱼粉紫菜丝就能吃下四碗饭。

吃着天妇罗和米饭，连声叫道：“好吃！好吃！”把店主的脸都笑歪了。

吃完了，油锅的对面那十分雅致的座位上，已准备好了茶和水果。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出了天妇罗店。我想起了已过世的外祖父常说的话，“在天妇罗店里，没法呆很长时间啊。”

林子天妇罗店的店主叫斋藤济吉，对他的过去，我不甚了解。也没想到要去打听。只知道自他经营天妇罗店以来，已有四十年了，我觉得他炸天妇罗的手艺完全是自创。

天妇罗当然主要是指海鲜类的油炸食物。据说德川家康是吃多了鲷鱼天妇罗而发的病，最后不治而逝。不过，江户时代流行天妇罗还是在进入了十九世纪以后的事情吧。

那时人们认为“天妇罗之类，是庶民吃的食物，不值得花钱去吃”。而现在，新鲜的鱼类价格上涨了，而且制作的人和食用的人都认为天妇罗要刚炸好的才好吃，这样一来也就相应提高了成本。

我年轻时还有炸天妇罗的摊档，不过想吃好的天妇罗，也挺花钱的。

店主说：“以前，都说最简单利索的食品店就是天妇罗店和年糕红豆汤店。因为天妇罗只要有食材，谁都会做啊。”

因此，不同价格，其味道也就千差万别。从我的亲身体验来说，我也觉得真是如此。

总之，战前像林子天妇罗店这样，专做天妇罗的小店很少见。当时，一说起天妇罗，似乎只知道非得去浅草的中清，银座的天金，或新桥的桥善。

店主又说：“天妇罗是一种很微妙的食品，炸好以后过三分钟颜色就变了，当然，味道也就差了。如果把油温设在180度，马上把天妇罗放入汁里面，然后送进嘴里，这时的温度是多少，我们都是凭直觉计算好了的。”

这家店里，一般闻不到油烟味。估计用的是上好的油，而且用起来也不惜工本吧。

在这里吃得饱饱的回到家，过了四五个小时，肚子又感到饿了。一点儿也不伤胃。

但是，用麻油炸得颜色焦黄的东京风味的天妇罗，吃过以后就得吃几片消化药了。这种风味的天妇罗也挺好吃。反正任何事情都不能偏执。

在这里，我再给大家介绍一些店主讲的故事吧。

“……这柜台，从二十年前我们从神田搬到这里来开店的时候一直用到现在，一次也没有更换过。一般料理店都很讨厌弄脏了的原色木料柜台。所以他们经常会使用涂过了什么色的柜台和桌子。虽然看不出来，其实已经非常非常脏了。我们用的是爱知县桧木做的，我儿子每天在店铺打烊以后都会把它洗刷干净。看来，犬子学艺结束后也成长为合格的大厨了。”

接着他还说：

“我们这里用的瓷器餐具都是我年轻的时候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有伊万里、九谷、织部等等，还有朝鲜李朝时期的瓷器。以前价格便宜，才可以买到啊。如果把这些瓷器收藏在壁橱里或玻璃橱里，不经常拿出来用用的话，这些瓷器也会伤心的啊。当然，拿出来用就会打碎。不过，瓷器本来就是易碎物品啊……”

据说店主打年轻时起就喜欢戏剧。喜欢歌舞伎，当然就一定会喜欢近松门左卫门。由于店主太喜欢近松了，因此取近松的雅号“巢林子”中两字作为店名，叫作“林子”。

老板的斋藤这个姓，也是源自岐阜县斋藤氏。就是那位从一介卖油郎成为美浓国国主的斋藤道三。

店主自嘲道：“哈哈，这不还是与油结下了不解之缘吗。”

去年，店主迎来了七十七岁的喜寿之年。

何慈毅 / 何慈珏 译

________

本文经出版社授权，摘选自《池波正太郎的美食散步》（中信出版集团/楚尘文化，2018-3） 

封面图来自电影《东京物语》（1952）剧照

池波正太郎的美食散步

作者: [日]池波正太郎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团/楚尘文化

出品方: 楚尘文化

译者: 何慈毅 / 何慈珏 

出版年: 2018-3

页数: 184

责编：野行人

知识 | 思想   凤 凰 读 书   文学 | 趣味 

投稿邮箱：book@ifeng.com（需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