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虾记

船长笔耕不辍地写大虾，作为15公里外隔江相望的城市，我只好先放出河虾来聊两句，毕竟春天到了，该贴的膘还要温婉地贴出来。

1. 

镇江是地道的沿江城市，长三角平原下游，江鲜尽管不如太湖三白出名，但有几样离了这里就吃不了的东西，比如你们都爱千金一换的刀鱼和河豚。

比起鱼，我爱吃虾。这大概是因为家里没出个会烧鱼的大厨，虾就不同了，靠水吃水的地方，虾类繁多，江虾和河虾最常见，对了季节很鲜美，过了季节全是虾籽。

镇江人不爱吃带虾籽的虾。大概觉得，有了籽的河虾已不够鲜，哪知道日本俄罗斯的海鲜虾籽酱却卖出天价。大概真是鱼米之乡，不缺。

河虾半食指长，不用红油赤酱，一盆盐水，两片姜，一两根葱白，清清淡淡，沾镇江香醋，家常或宴会，必备。没有香醋，或没有江虾的，都不是镇江的宴。

或是醉虾，一盆虾活奔乱跳上桌，盘子盖顶，微开隙，浇进白酒，半个钟头即可吃，虾肉滑溜。没人管有没有寄生虫——白酒岂不是杀菌的么？——大人们都这么说。

大概是过了初中，镇江才开始慢慢吃起基围虾，个头大，肉死硬，如何都无法在镇江这种小江城里流行起来，到了苏沪一代，常有油焖大虾，红油赤酱，总让我怀念能靠水吃水的地方。

2. 

但比起有肉的江虾，我更喜欢小河虾，特别是青椒炒小河虾，这大概只能归咎于我懒，能一口吃掉的东西，就不要吐壳了。

而另一方面，这菜异常好做，一点都不为难不善下厨的娘亲。彼时家住桃花坞，每到春天开始，路旁高大的梧桐树下就摆满了小摊贩，马路身兼行车和流动菜摊两职。有小贩一盆一漏，沿街叫卖，方便了顺路回家的人，比如我娘。

吃虾必需鲜活。怎么判断虾是不是活的，其实方法略残忍——如果下锅后的虾会卷起来，下锅前就是活虾，如果展开的，那大概你被坑得买到了死虾——生物的避痛心理和动作是一种本能。

小河虾一定辣炒才香，毕竟不是宴席可以慢慢吃，午餐的必要点是：下饭。

我娘也不那么勤快，能烧一个菜下饭，最好不要烧两个，这个跟我能吃一口就不要吐一口的勤快相当。所以这么一道菜，我总能从春吃到下市。

出来吃，总是要付出点代价，比如因为不剥皮不吐壳而被虾须和虾壳割出的满嘴伤。

3. 

吃虾不吐壳，是有原因的，因为不知道哪路偏方说，吃虾壳补钙。

爹妈都是高个，奈何我打小营养跟不上身体，韧带疯长而骨头无力，加上初中每天排球训练，腿夜夜抽筋，到后来骨头跟不上韧带生长，生生在韧带间撕拉出缝。医生说得吃鱼吃肉喝牛奶。

因为拒绝吃鱼吃肉喝牛奶，没少被敲打。于是就靠着吃虾米补钙，我不知道最后膝盖好了是不是因为那些年顿顿吃虾，但至少没再因为不合作而父母敲打。

我娘不善厨艺，需要很长很长时间学烧一道菜，且还常常发挥时常，比如半年学会炒酸辣白菜，两年时间学会了炒辣子鸡，以及很多年逢季炒青椒小河虾。对，那些年每天就只能烧一道菜，多一道可能就会满盘皆输。

这种执着劲，主要体现在我能配合得吃同样时长。

打自上大学离开家，再没吃过青椒炒小河虾。小河虾生长在淤泥中，不易清理。我总担心外面餐厅处理不净——虽然以我娘的勤快力度，肯定也不会很干净——但总是不够放心，毕竟不吃也不会缺钙了。

可身高终究没有长过爹妈，这件事我娘半遗憾半取笑了我很多很多年，大概可以和她学那三道菜的时长相当。

终于，去年回家，我娘站在我面前比划着个头说，看，我现在骨头缩的啊，都没你高了。

我心里一颤，愣了愣，说，那你平时多买些小河虾炒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