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体面的爱(二)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08 21:33:15

兰州充气娃娃
  不体面的爱(二)

  其实我并不想谈恋爱的,至少当时我毫无这样的打算。

  胡安邀我吃过几次饭,都是在我住的附近。那儿健身房里肌肉最好的帅哥我都已经熟识;味千拉面餐馆的小哥知道我每次来,一定会点一份火山拉面加半份烤鸡翅;邻居的大姐时常在早上出门时捎我去学校。

  我已然有了一个稳定而舒适的生活圈,我并不急着从其他关系里寻找慰借,尤其是我还时常想念某个人。

  如果我们能一直这么相处下去就好了。清凉的夏季已经接近尾声,我们只用偶尔聊聊电影、文学,吃吃饭,让荷尔蒙随着冬季的温度一齐消耗或冷冻,大家没了激情以后便能美好平淡地做朋友。

  这样胡安永远都不会看透我,看到我真实的自卑。他会记住,我是个笑起来“很好看很阳光的女孩”。

  可那次我们聊天忽然就提到了感情,他说自己是一场大火后遗留的灰烬,虽有余温,却再难热情。

  说这个话的时候,他眼里是流浪汉式的无拘无束和无赖样的无责任感,那样子太特么文艺,太特么人渣了。

  我骨子腾腾燃烧起一股点燃他、征服他的欲望。那时候我夜里失眠写作,白天上课拍短片。我在穷凶极恶的忙碌里,试图忘却自己的失败——那种对自己才华期望过高,靠着苦熬跟压榨自己,想最终从自己清苦潦倒的生命中榨出点成就跟声名的妄想,时常使我羞愧。

  毫无进展的生活,让生命淤滞成一股腐败气,而胡安的出现,让我有了动一动的劲头。

  我几乎忘了,那不过是一个中年男人为了显示自己的不平淡不乏味,而故作姿态的狡猾。

  我明明是不能喝酒的,那晚上却喝了很多。喝了酒就不会把许多事看穿,或者看穿了也不要紧。

  我们简直是心知肚明地喝酒,心知肚明地滚到了一起。

  三

  我们隔三岔五地在禄子的小院聚会,有些人的伴侣悄悄就换了。或年轻开朗,或文艺纯真。大家把一样的玩笑,开到不同人的身上,并没有违和感:

  哎,他怎么把你骗到手的?

  说吧,你到底眼瞎看上了他哪一点?

  音乐的鼓点漫不经心地敲打,走廊上是嬉笑抽烟的男女,客厅一到晚上便亮起了令人沉醉、看不清眼神和痘印的灯光。

  一切的美好都建立在看似漫不经心又恰到好处的谨慎中,谁要是说出非你不可的话来就输了。

  这世上什么感情都架不住你使拙劲地维系,点到为止,才是成年人式的舒服。

  在这一点上,我尤其佩服禄子。他的爱情干脆利落,又毫无虚假,跟窗台上的植物标本似的。可植物的内里到底是有生命的,逢着合适时机,也会绽出青春痘似的花苞来。

  大猫自我们第二次见面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她会做手工皮具,做出来的头盔跟靴子帅得我心尖儿颤抖。

  这样的女孩,就是我骨子里一直憧憬期盼的另外一个自己。那种没有任何正经事等着她做的慵懒体态,毫无节制地勾引、放纵,以及无所谓,变成了一种极招惹人喜爱的气质。

  禄子问我,她老不回我信息咋回事?

  她这戒不掉的酒瘾,可真愁人啊!

  她说好过来的,我都准备了一桌子饭菜,结果放鸽子了……

  禄子意识不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简直就是双商丢失的儿童。完了完了,你这是走肾又走心了。

  这叫猎人遇上猎人,掉对方陷阱了。

  禄子这样的老手,也会有这样失体统的时候。我记得他曾提过最短暂的一份恋爱,约了姑娘去河边散步,牵手那一瞬间心尖儿荡漾,等落日消去,他一下感觉索然无味,便遣走了人家。

  这样的人,即使动了真心,不也应该做出一副无所谓,你要爱不爱,不要拉倒的姿态来吗?

  我跟胡安腻在一块的时候,也会作出个陷入热恋中的蠢女子样问他,你会爱我多久?

  会很久吧。他说。

  很久是多久?我执拗地追问。

  胡安把球又踢回来,那你呢,你会爱我多久?

  我心里早就预备了答案,我会一直爱你,爱到不爱为止。

  成年人的爱,从来都是为自己的退路步步设防的。

  感情本身是一件高贵的礼物,可不加掩饰地送出手总是难为情的,最好是包裹在一个像是随手捡到的塑料袋里,剪了标志份量的深情,装作漫不经心地递过去。

  那么,即使被拒绝了也不难堪,即使别人收下了,也不觉得沉重。成年人不都玩这一套吗?

  禄子啊禄子,你这样精明的猎人,怎么就心甘情愿地放弃了自己的掩护和防卫了呢?

  真不幸,我竟然也做了这样的蠢人。

  这个时候,我的住处已经有了很多男人的痕迹,比如牙刷、剃须刀、睡衣、拖鞋。我们还不到谈同居的份儿。

  胡安说今天不过来我这边了,打算在家整个火锅请几个哥们吃饭。我试探,要不我过去帮你打下手?

  胡安说,不了不了,都是几个老爷们,家里又脏,不好意思叫你,下次吧。

  我略略惆怅,成年人的理性告诉我不要死缠烂打,时刻保持体面。

  可我没忍住,又问了一句,我想去怎么办?

  那边犹豫了几分钟,在我开始责备自己犯贱的时候,他说你过来吧。

  我立刻打车过去。

  那顿饭,大霖详详细细讲了一个关于自己少年时期,睾丸差点被庸医摘掉的故事,我们笑得脸颊都僵硬了。

  我拍着桌子几乎蹲到地上去,嘴里荤的素的一串串往外倒。胡安终于不用担心,有我在,哥们放不开讲黄段子了。

  可他介绍我的时候,就说了句,这是十三。

  妈的,这个十三跟你上过床呢。

  到了深夜,我终于笑不出来,提出要回去了。之前来的路上,我一直担心胡安要是留宿我怎办,穿了条很旧的内裤,没脸脱。这下他省了我的尴尬了,半点要我留下的意思都没有。

  北京的冬夜特别要人命,冻得我跳脚想骂娘。可我在胡安面前一直塑造了一个善解人意的人设,我笑得一脸天真。

  我看他并没有要送我回去的意思,只好自己打车。

  天气真冷啊,胸膛跟空了似的,风一下又一下地穿过。我上下牙铿铿的响,手发抖,打车软件半天没点开。想到他可能以为我故意磨蹭说手机有问题,要讹他回程的车费。急得我,故作惊喜地跳起来说,车来了,你上去吧。

  胡安放心地抱抱我,上楼了。

  我在冷风里冻了三十多分钟,才等来车。

  一上车,温暖的空气令我脑子恢复正常,我想想自己花了几百块来回打车,就为了跟他哥们说说黄段子,我真是贱的哟。

  这一刻,我几乎等不及使尽手段让他爱上我再甩掉他施以报复了,屈辱感使我的鼻腔发酸,我咳了一声,打算进入旁若无人的大哭中。

  车忽然砰地一声巨响,震得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置。等我晃过神来,司机大哥已经拎了棒球棍气势汹汹的下车,他那样子是打算拼命了。

  原来是路口拐过来的小车,不知怎的犯抽,蹭过来亲上了,车尾凹进去一大块。我刚刚酝酿的那点酸涩跟苦楚荡然无存,立马下了车。

  司机大哥跟一彪壮大汉,淡定地站在路口,口中雾气缭绕地互相致敬对方祖宗,然后开打。

  我趁他们想起我之前,一路小跑地冲到另一条主道上,重新叫了车。等回了家,手机上并无信息问我到家没,出于一贯的修养,我告诉胡安到家了。出于背叛背叛了自己的自己的愤怒,我臆想了跟别的男人上床的场景。

  到底是文明社会,即使幻灭也当礼貌周全,不动声色。

  声嘶力竭,那是泼妇干的事。

  四

  再后来,好看的大猫去了大理,她跟禄子算是干干净净地分手了。多酷,这才像她。

  能够及时翻脸的都是强者,剩下的那些拖泥带水的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给一点好脸色就浮想翩翩。我懂得这其中的道理:能忍住别人的冷漠和忽视不翻脸,不是因为他们的宽宏大量,而是自身致命的需要,这需要使得他们无法强硬。

  禄子对大猫的酗酒其实是介意的,怕她喝死了。可要让她愿意接近他,就得包容她的“酷”,把放纵作为理解来施行。一切干涉和劝诫都会让她收起那副不设防的好脸色。

  禄子对这些明白得很,可他还是做不来这份“理解”。大猫去了大理头一天就喝醉摔伤了脸。他苦口婆心地劝诫,你别喝死了。

  我一边听,一边挑他的毛病,太婆婆妈妈,太老气横秋。可禄子还是蠢巴巴地把话往下说,你没见过她喝醉酒,太吓人了。

  禄子的小院后来又来了很多不同的女孩,有芭蕾舞演员似的排骨精,也有丰乳肥臀的浓妆妹,还有一次朋友发视频过来说,这次禄子带的女孩长得真特么像你。我一看短发短裤,笑得没心没肺,果真有几分像。

  可哪个女孩都不如大猫好看,我跟禄子说,大猫是我见过的最令我惊艳的女生。禄子回我,这次真特么有点失恋的感觉。

  那时候,我们的聚会几乎没了,我开始频繁地出差,跟禄子联系仅限于偶尔微信上聊聊。那个有胡安在的群,我早就退出去了。

  胡安的朋友一直都是胡安的朋友。我们曾经热热闹闹、真心实意地聚会,可离了那层关系,我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任何跟他们联系的理由。

  大概过了半年,禄子在朋友圈发了一条寻人信息。大猫在大理失联了。我心里好大一个卧槽,他们居然还有联系啊。

  禄子愁眉苦脸,她是不是死了?

  他托了在大理的朋友到处找。后来大猫被找到了,原来是喝多了酒,跟警察干起来,被关了十多天。重获自由的大猫在朋友圈痛心疾首地发誓,再喝酒就是狗。

  然后她又喝酒了,这次把自己腿摔断了。

  我估摸着她伤情恢复得差不多时问,咱们什么时候约一约?当初我说了,就算你跟禄子分手了,老子还是要跟你交朋友。

  大猫秒回,我也想约你啊,可你又不喝酒,又不抽烟,又不飙车,咱两个女人,也滚不了床单,在一起能干嘛呀?

  我惊觉,是啊,干嘛呀,原来我竟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我在手机那端矫情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恨透了自己这个样子。

  我恨透了自己讨好别人的性格!

  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在胡安面前拎着行李箱说要走了,我说我真的要走了啊,然后他稍一松口,我就跑回来了。

  胡安可真耐心,不动声色地看着我折腾。

  有个朋友说,恋爱模式是可以培养的,你每天给一个人发信息问候,对方就会习惯,要是有一天你不发了,对方就会反过来找你。

  他这招真烂,在书上看的,用我身上一年也没用出效果。

  我使尽手段要点燃胡安这堆灰烬,都快把自己燃没了,他还是不温不火。

  可我脑子犯抽,以为只要对一个人好,长久的、认真的对他好,让他习惯我,就会产生依赖和情感。

  这哪里是爱,只是需要罢了。他选择你,只是觉得自己目前不会遇到比你更好更合适的罢了,并不是非爱你不可啊。

  曾经被人捧在手心珍视的你,怎么这么作践自己?真替那些好好爱过你的人可惜呀。

  贱的哟。

  我哭得浑身虚软,肝肠寸断。

  大猫,你怎么能一直这样骄傲,你怎么保持自己骄傲的?我特么丢了以后,再也没有找回来过了啊。

  大猫说,谁不是呢,遇到喜欢的就讨好,讨好不行就攻击,最后就修炼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

  成年人呐,最要紧是讲究体面。

  作者:欧阳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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