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一大粒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06-19 21:09:49

现在是下午六点四十分,我已经吃过泡面,老坛酸菜味,可惜不是统一的。想到还有二十六个小时要在这趟火车上过,我就想不下去了。列车经过了嘉善,停在了嘉兴车站,上车的人很少,还有些许座位空着,这景象在我的坐火车生涯里可不多见。对面的姑娘跟我一起上的车,她嗑了嗑瓜子,问在厦门的朋友借了钱,这时候戴着耳机睡去了。她说她的身上买完车票只剩下二十多块了,我是佩服她的,我身上有一千五百块,这是我所有的盘缠,想到这个钱数我是心慌的,并且要在手里攥着民哥给我的一枚金灿灿的纪念硬币,不断想象自己是个有钱人。虽然面额只有一元,还是说服自己有一万元,这枚金币就是一万元。她睡着了,脸上看不到担忧,只是些许的疲惫。我不应该为钱担忧。


旁边一桌人已经聊得很嗨了,她们聊了上海人,她们讨厌上海人,上海人没有像福建人一样在她们问路时把她们领到目的地。对于离开上海的人,他们都是不喜欢上海的吧!想着这个问题,我不能确定。我想到了前女友,离开她,好像也不是因为不喜欢她,只是没法相处好,上海就好比一张豪华舒服的大床,我满心欢喜地躺上去,只是没有睡着。她们又聊起了大学生,她们觉得现在孩子上大学是浪费钱,一点用都没有。老是认为自己与众不同,这时候便开始数落自己,你有什么不同,你不也和她们一样这么觉得吗,你个大傻叉,还说什么大学禁锢了你。望着黑乎乎的窗外,火车一颠,转眼什么都忘了。


这儿真自由,我想站起来站起来,想坐下就坐下,想趴在桌上就趴在桌上,我可以想吃吃,想睡睡,变换各种姿势睡,除了要一直待在这节车厢里。


早晨六点半,天亮了。山头飘过一团金云,太阳给它色彩,风带着它前进,这是我的祥云。一路还闪过很多景,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只能写下这些名词:鱼塘,油菜花,村舍,鹅,山峦,牛,菜园子……


车走走停停,人上上下下,我旁边的座位开始一直没人坐,我把背包跟手提袋放在上面,感觉很宽敞,翘二郎腿也不怕挤到蛋了。过了几站上来一大哥,无座,一直看我,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却迟迟不肯拿走包和袋子让他坐下来,直到车开动才拿走让他坐下来。首先我坐过几次无座的火车,很清楚无座人的感受,但即使在这样的前提下,依然在应该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时贪图给自己的便利,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客栈。安静,一整天除了吃饭哪里都没有去。坐在院子里,不用我刻意去调整,整个人就能静下来。在书架上发现了王小波的书,一口气读完。里面说“我一生经历的无数次,都不及那一次雄浑有力,大概是因为在极荒僻的地方,四野无人。”从人山人海里来的我,大概也像是到了极荒僻的地方,雄浑有力则用到了看书上。


晚上一个女生在院子里读书,我们三个男生在另一个桌子上喝茶扯淡,间歇我回头看了一眼她,已经不在看书,而在看放在书上的手机。突然意识到,很不礼貌,一个女生,独自坐在院子里,无心读书,男生是该去跟她聊天的。但我始终没有上前去和她搭话。我去她旁边的书架翻书,有一下没一下地看她,或许她注意到,或者是感觉到了,拿起旁边的水杯喝水缓解自己的紧张,但却因为心不在喝水,所以被水呛到。有多少次,我也是这样,去掩饰却适得其反,欲盖弥彰。当我看着她被水呛得咳嗽,我意识到自己看穿了她,而每次当我有了看穿一个人的感觉时,我总是选择立刻回避,逃得远远的。我没法去再跟被我看穿的人交谈或者什么,像是自己犯了罪,像是我不该看穿一个人。


去了几个地方玩了下,第一印象都蛮好的。厦大漂亮,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边有个女生的原因,或者是因为满校园到处都是美女的原因。依山傍海,在上海那会儿,觉得如果哪所学校里有车道,有斑马线,这所学校就很大很牛逼,现在要加一条,有山有海。高三老师叫我们写出自己心目中最想考进的大学,我写的是厦大。最后没进。今天看到王小波说:在这个世界上,如果你想要什么,就没什么,这就是辩证法。这么说,我不应该那么想要考进厦大。但骑着车转悠的时候,我脑子里想的是将来让我的孩子考厦大,以前我对于大人要自己的孩子完成他们没有实现的愿望这种事总是嗤之以鼻,没想这种想法却那么自然地也出现在了我的脑袋里。


来的这几天,陆续跟这里的住客聊过几次。大家都想工作,都想出来旅游,这样的想法都有。但大家也都会说,但是,要工作啊,出来玩玩,散散心,再回去工作也就能不那么累了。其实这件事不用过多地去再思考,自由自在,谁不向往呢。我们进入所谓的文明以前,生活是没有那么多束缚的,所以向往很正常。至于说真正把自由自在当生活的,这个因人而异,各人选择不同,向往程度也有深浅,结果就自然该怎样怎样了。我这次出来,只是觉得,人可以有很多种活法儿,可以有很多种生活方式,而我的所见正在印证我的想法。我的老板在开客栈,满大街都是做生意的,骑车环岛时,还有位大哥在卖冰淇淋,一面之缘,一样都很乐呵。


有个客人坐了十八个小时火车来玩,跟另一个客人说起时她说你为什么不坐飞机呢?王二说,“世界上的人分两种,血肿之人和不肿之人。你要不肿的人理解血肿之痛,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唯一的办法是照他裆下猛踢一脚,让他也肿起来。”按照王二说的,就是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坐火车的人,一种是不坐火车坐飞机的人,坐飞机的人永远也不明白为什么别人要坐火车而不坐飞机。除非给她打回娘胎重新生一次。很多人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挤破头要往大城市跑。大城市虽然好,但跑去的人却生活得很差。这一方面因为有种固念,大多数人都认为城市好,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人也都有,所以往城市跑。但同样大多数人不知道的是,大城市好跟能生活好并不是自然而然的,而是异常艰难的,而这只有去了城市生活过了才能知道。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为生活挣一个选项,你从小在大城市旁边长大,你知道城市是什么样的,而有的人他们的旁边还是村子,这就相当于你从小就有的选择,而有的人却要用跑出来的这种方式先来获得选项,之后才能选择。


坐在院子里休息时,腿上有一只苍蝇,我伸手去拍,居然被我拍死。这里的慢生活已然让苍蝇也变慢了。老板对我说,出来了,玩、散心,都可以,但不能放纵自己变懒。说这话让我觉得像是在给我这个义工洗脑,我不就是早上起得晚了点,晚上出去玩得久了点吗,至于旁敲侧击用这种方法跟我讲吗。其实,我不想被这么说的原因是我走之前就知道这个问题,知道我该怎么做,我知道怎么做时,别人再跟我讲该怎么做我是会烦的。老板还是挺不错,相信是出于好意,我也很尊重他。不管这些,先来作首诗,

这里慢,连苍蝇也慢

所以被我拍死了

不仅活着慢,死得也慢

腿子蹬了好久

只有时间不慢

上一秒,下一秒

我都来不及感受到。


到一个城市,应该去坐坐它的公交。因为是公交,什么人都有。然后你坐在最前面,一回头,就什么人都能看得到。并且坐公交,最好坐横穿整个城市的班次,这样还能看到它的大街小巷。在很多地方,一些店总是放着小广播,清仓,甩卖,全部亏本处理,但今天我坐在车上,远远地看见一家店,门口上方的招牌上写着“破产店”三个大字,如此简单粗暴的店名,第一次见。到了目的地,纸的时代,如此简单粗暴的书店,也第一次见。


出来的第七天。我意识到自己此行的最大敌人是寂寞,看到一对对恋人拉着手,听到隔壁房间的声,想到自己是一个人。这让我烦躁。眼前没有姑娘,就不自觉拿起手机,开始到处刷,以此来浪费时间,用浪费时间过后的罪恶感来抵消,干掉内心的躁动。自从分手后,就一直在跟这个东西作斗争,除了去找个姑娘,我还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这个难题。可姑娘就等于麻烦,她们能带给你多少好的,就也能带给你多少坏的。我一直把守着门,不让自己出去,不让姑娘进来。寂寞沙洲冷。


我脑中所想的事,假如有一天有某种发明,能够在我想的同时,把我所想的内容记录下来,并且要表达的意思也表达出来,就可喜可贺了。但这种东西永远不会有,所以这个世界上 才会有写作者。他们能够借助的,只一张纸,一支笔。我每天想很多事,从早到晚,从不停歇。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我这种人,热衷于想事。我想的很多事中,有无聊的,有有趣的,有以前想过的,有没想过的。每当想到有趣的,我就开始自己乐,自我陶醉,开心后,就又想到了其他事,就把这件让我觉得有趣的事忘个干净,这时我才想起要把这事记下来。想到有趣的事,和想起记下有趣的事,这两件事总是不能和谐共处。想不起时,才会想记下来,这又是一种辩证法。


在一条商业路上溜了一圈,无趣。路的尽头有一家邮政商店,他们都在给某个人寄明信片。我拿起那些精美的明信片在心里想了想,没人可以寄,这使得我更觉无趣。


回家的途中路过一家客栈,前台有一个看似很熟悉的背影,我知道肯定不是他,但我很希望他就是他。拍了照片,回来后发给远在澳大利亚的他,我们很久没有聊过了,彼此话一说就是一连串,对方完全来不及接茬,有种说不完的错觉,就像我以为那个背影是他一样,事实上不是他,我们的话也会说完。下面是一些我们的对话,

我:丁哥,我从来没想过我会这么走

我:我也从来没想过你会走

我:我知道民哥肯定不会走

丁:这就是生活的惊喜啦

丁:在某一个时间刚好发生了某一件事

丁:就促使你做了本来不会做的决定

丁:好比精彩的投篮,都是对方来盖你

丁:又刚好没盖到

丁:你又刚好帅气地躲过然后出手

丁:那比你随便进个球,有价值多了


出来流浪这件事,很多人说他们没有勇气,这么说来,流浪的人很有勇气。但也有人说,别说什么流浪了,这是在逃避。我想说,逃避更需要勇气。


在上海的时候,我就留了长头发,每次出门前洗干净,走在街道上,要是有风,头发就飞起来。风从发根吹过时,让我感觉自己活着。初到厦门,借了车沿环岛路骑,一路都有风过来,头发再也没法遮住额头了。为了感受得更强烈点,我一路都骑得很快。一整天下来,回到住处,头有些疼。上海的风跟海风还是很不一样的。


整天跟自己对话也挺无聊,写东西写不出时,可以写别人,比如我的老板。老板,长发,圆脸,留着小胡子,个子有个一米七的样子,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还蛮矮的嘛。他有着良好的生活习惯,早上八点左右起床,喝水,买早餐,打扫房间,吃午饭,中午会睡半小时,七点钟吃晚饭,饭后喝茶,晚上十二点睡觉,睡前烧壶开水第二天早上喝。老板眼睛小,是内双,和我一样。


本想说,让我们把时间往回拨,但突然觉得,根本没这回事,时间才不会让你把它往回拨,所以让我们把记忆往回拨。十八号晚上,我一个人去吃了螺蛳粉,回到客栈,便全身发麻,无力。螺蛳粉到底多好吃呢?有诗为证:

我在重庆麻辣烫

对面是柳州螺蛳粉

隔街相望,哈喇子纷飞

而你正好嘬着粉

还偶尔撸鼻涕

于是,我恨你

恨你一碗吃光前

又加了一份翅尖。


我原想直接去睡觉,但人越来越多。坐在院子里,老板跟他的两位朋友坐一桌喝茶,我跟两个住客坐一桌扯淡。聊了几句,我感觉自己醉了,跟喝完酒时的感觉一样。没想到,螺蛳粉还有这神奇功能。于是我趴在桌子上,嗨起来了,什么话题都聊得津津有味,有时候神奇就是这么神奇,等你意识到,话题早已转换了,而且完全不知道因何从一个点换到另一个点的。我们三人聊起了小时候的事,背景不同,我九零年西北的,她俩九四年江苏的,我们的童年居然有共同点,而且不止一点两点,有很多点。更让我震惊的,很多童年的事居然可以信手拈来,我总是以为,我都忘记了。说了很多事,大家都有类似的经历,所以我想说点跟她俩不一样的以显示我长她们四岁必有跟她们不一样的经历。我说现在这社会,什么都商业化,我那会儿还有最原始的物物交换行为,比如我们那里一般种不出柿子树来,所以有外地人拉着一车柿子来我们那里,爸妈就用麦子跟他们交换,双方说好,一斤柿子换多少斤麦子,然后双方进行交换,还没说完,还没等我得意,她们就又说了一个跟我一样的例子,我简直笑了。本以为跟她们扯淡已经是除了我吃螺蛳粉醉了之外那天晚上的高潮了,但大概九十点钟,又出来一位住客加入了我们的扯淡队伍。她说她东北的,我说好巧,我西北的,她简直也笑了。姑娘长得好看,身材丰腴,我那时已经嗨大了,各种胡乱扯逗她们笑,完了我说了一件事,她们都笑趴下了,我都不记得我说了什么。一转头,东北那姑娘眼泪都流下来了。聊到十二点,就剩下我们两个在院子里,我没法解释这个事,类似于只要你想,全世界都会让步。她给我看了看她一个人出来玩这些天的相片,这时我感受到的,是两个孤独的人夜里寂寞的心,是的,谁都不愿意一个人去入睡,但总归大家都是理智的,所以最后还是各回各屋。

早晨醒来,我去了下一个城市。

我喜欢我正在走的路,这将会是我的生活。




文字:朱目叁分

图片来源:网络


发表
26906人 签到看排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