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下 军屯锅盔,一个人及一座城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3-06-05 13:39:33



文| 右耳

图| 孙佳


算起来,离开成都已十年。一个人与家乡的关系,隔断了十年之后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不管你如何强调自己成都人的身份,但事实上你可能再也回不去。这一份忧伤而无奈的情愫,是飘在异地,甚至异国的成都人不愿意正视又无法回避的肉中刺。


每一个回乡探亲的日子都是一次被它越抛越远的过程。


先是一些宁静而朴实的街道变成了旅游景点,接着是位于路口巷角陪伴你成长的小吃摊、老茶馆没了踪迹,然后是路越修越多越修越宽,楼越盖越高越盖越密,但路名楼名你大都不知,伫立在街头你一口成都话却无法向外地人指路,外出前需要提前查看导航系统才能出门,这是生活在北京养成的习惯,你做梦也想不到,回到你的地盘它依然能够派上用场。在异乡你被他们称为外地人,回到故乡你把自己称为外地人,这个城与那个城在此刻之于你,没有两样。


把悬空的双脚拉回地面并打开家门揽你入怀的时刻,往往发生在不经意间。


它们是某个清晨骑着自行车去抚琴菜市场寻觅记忆中的那份早餐的时刻。沿着花牌坊你把脚踏板蹬得飞快,每一个车轮画下的圆弧,都是你急于与过去勾肩搭背的隐秘心情。穿行出花牌坊,一环路口向左转,前方天桥下向右,路过豆花儿店、杂酱面馆、服装店、药铺……,远远看见水果店外石榴、葡萄、苹果和梨,著名的抚琴菜市场到了。


跳下车,你决定放慢前行的速度,世事变迁,它还在吗?你不确定。推着车你穿过弥漫着花椒、辣椒以及各种香料混杂的干杂店,小心地避让快摆到路中间绿得油亮鲜嫩的各类青菜,在鱼贩子的吆喝声和鱼腥味的夹击下,砰——砰——砰——,一阵木棒敲击的声音传来,你一阵欣喜,扭头对跟在屁股后面的北方人大喊:“快点,快点,它还在!”


一口土灶,一个长约两米的案板,没有招牌,风吹日晒日渐发黑发黄的墙面丝毫没有埋没它在方圆几条街的名气——抚琴市场军屯锅盔。


它不是一间店,只是一个摊,每日只卖三种锅盔:白面的、红糖的、牛肉的,其中的牛肉锅盔是将醒发的白面与油混合,抹上剁碎的牛肉、盐和花椒粉,再入油锅煎烤,最后放进土灶摆成一圈烘得酥脆。


一老一少在案板前忙碌,老的五十开外负责揉面、擀面,擀面杖敲击案板不断发出砰、砰、砰的声响,或许因为这个激烈的声音,成都人把“做锅盔”叫做“打锅盔”,也不知道它们和打这个动作到底有什么关系?旁边那个二十多岁,耳朵里塞着耳机,只见他接过擀好的面饼放在煎锅上,身体随着音乐的节奏晃动,手指在几个面饼间移来换去。没有人知道他听的是什么音乐,哪怕他一直哼哼着某些旋律,恍惚间不觉得自己是在菜市场看打锅盔,而是在音乐节上看DJ打碟。


曾经的案板前只有老的一人,瘦小的个子,一站就是十几年,问他“这是你儿子吗?”


“哎,是。”


“不错哦,现在还有年轻人愿意干这个。”


“不会干别的,不干这个还能干什么?”


话音一落,你觉得自己真多嘴,偷瞄一眼旁边年轻的那个,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见旁人的对话,连眼皮也没抬一下。


等待锅盔酥脆的空档,先去隔壁店里点一碗酸辣粉。绵长筋斗的红薯粉装在竹篓里,放进一口两米大锅,锅里翻腾的是熬制了数个小时的肥肠高汤。三五分钟后起锅,老板淋上酱油、醋、熟油辣椒、花椒、大头菜粒和炸黄豆端到你面前。这边锅盔也已出炉,一层层的面皮金黄油亮,咬下一口,先是酥皮的脆,接着一些油份渗出面皮滋润唇舌,然后是花椒和牛肉混合的气息填满口腔。一边吃着锅盔,再一边夹起酸辣粉往嘴里送,柔软的粉条和陈醋的浓香,终于让连日来迷失方向的游子醒了过来。


一个人和一座城的关系,一个人和过去的关系,无论世事如何变迁,环境怎样变化,不同的地域文化如何将你渗透改变,唯一不能动摇的,是从小熟悉的口舌之味,它总是在每一个你自认为已割断了故园之情的时刻飘然而至,引领着迷失在外的人看清来时的路,并找到归去的方向。



作者介绍


右耳,资深媒体人,记者、编辑,曾供职于《天府早报》、《成都日报》,2004年离开成都,赴上海《新闻晨报》工作,现定居北京,喜爱烹饪,自创微信公众号“右耳私厨”,一手烹饪家常菜,一手写美食文章拍美食图片,将一个女人的厨房心得记录在案。因公众号内容一直坚持原创,菜肴制作精美,文字轻松可读性强,图片排版清新,吸引了无数粉丝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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