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板鱿鱼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02 20:50:38

编者按:当你喝着冰镇饮料撸着串儿时,有没有想过这串儿上之物会作何感想?沈小星的独到之处恰是从一只鱿鱼的角度讲述了“我”从大海到铁板的心里路程。不知你读完之后,会不会跟我一样细思恐极:我们究竟是大嚼鱿鱼之人,还是鱿鱼本身?还有生活的本来面貌到底是什么,它所带来的煎熬与美好又能否在生命的挣扎中得到统一?



试问每个人,你的生活怎么样?答案好像是:很痛苦。试问生活,芸芸众生如何?答案却是:很好吃。

我家在大海,身有软足五对。那咸咸的海水就像是我的襁褓,也是温柔乡。我身体柔软,随波逐流。遇凶涛而异形,遇猛兽而遁逃。此时我哪里知道,自己肉质鲜美,颇宜美人口腹。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鱼在海里荡,哪能不被捞?在快乐的时候,一定要尽情快乐,因为不知道哪天,鱼儿就会误入一张大网,将自己的自尊与倔强、理想与荣光统统捞起。也不知道是哪一天,湿漉漉的我,和湿漉漉的其他同伴,被一齐捞起,抛入了鱼箱。我绝望地蠕动,与其他鱿鱼齐齐的惨叫呻吟。烈日当空,曾经水下的阳光,被波浪掰碎,五光十色、如痴如醉,煞是好看;如今,它没有了海水的修饰,竟然毫不保留地将它的炙热与无情泼洒在我裸露的躯体上。我开始紧张不安了,毒辣的太阳似乎让我无法思考。此时渔船在凶恶的波涛之下猛烈震荡,忽然我泛起一阵恶心,将刚刚食用的虾皮吐到了身下的兄弟身上,还未来得及说声抱歉,早已淹没在他人的呕吐之中。这时,渔网陡然升起,撒入大海,继续搜寻着下一批冤魂。

渔船上了岸。这一箱鱿鱼胆战心惊,不知自己将会是何命运。只是早些年听老人说过,上了在这些船,就再也没见过回来的。没有了海水的滋润,大家只好靠分泌粘液,让彼此存活。只不过,这粘液充满了恐惧的味道。每一秒,伴着四下里局促的呼吸,恐惧将不安拉扯,让每一具躯体都战战兢兢。每只鱿鱼心中都有着不详的预感,似乎在一片混乱中,听见了死亡镰刀收割生命的声音。怦然一声,鱼箱被抛上了岸。在一阵阵柴油未完全燃烧的黑雾中,我们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工厂。骤然,我被一只大手扔到了传送带上。传送带高速运转,还没来得及和同难的兄弟说声道别,我就已经在无穷无尽的旋转中失去了意识······

醒来之时,已经感到命不久矣,剩下的只有苟延残喘与无能为力。身边有几个认识的兄弟,也有不认识的。抬眼看看四周,这是一个白色的塑料泡沫箱子。小时候,隔壁家的二傻子就是因为吃了这个丢了命的。现在才知道这种白塑料也是可以吃我们的,估计是当年不甘心,现在要来索命的。正没有主意,突然箱子盖子打开了,一阵黄光射了进来,这个东西好像太阳,一个圆圆的发光物,但却让我眩晕抽搐了起来。“妈!这只还活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兴奋地叫喊了起来,然后突然,伸出了手指向我戳了过来。我浑身一阵剧痛,昏死了过去。失去意识前隐约听到有人说:“雷雷,不要乱动!戳死了明天市场不好卖的!”

再次睁开眼睛时,本想揉揉自己的胸口,却忽然发现喘不过气。仔细一摸,原来发现身体里竟然插入了一根竹签。抬头一望,头上还有一位兄弟,伸手去探了探,已然没了活头。环视四周,虽然是夜晚,但是灯光充足,就像是刚被捞起来那天的太阳,贪心不足,似是要占领黑夜一样。否则,夜里怎么会这么热?热到身体里的盐分不断析出。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来两串儿!老板!”一只黑黢黢的手,拿起了串着另外四个兄弟的竹签,然后朦胧中,听到了“滋滋”的声响,一阵香味飘来。这样的香味我从未闻过,却异常醉人,闻的我腹中饥饿,即便是在弥留之际,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在死亡与饥饿的交织中,我已经迷离了,生命隐隐地即将走到尽头。然后,我也被拿起,被这只黑手压在了一块铁板之上。

好烫!

我醒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沸腾了起来,就好像它们决意军变,不再听令于我。我的每一条腿,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炙热铁板的拷问下,变得僵硬。这就是地狱了吧?我痛得撕心裂肺,这是谁要给我设下的枷锁和炼狱?被钉在这竹签之上,只能在胸腔之内呐喊,恐惧与不甘充斥着全身仅剩的头脑。我的身体开始蜷缩,听见一个声音说道:“看吧,还在动呢,新鲜着呢。”我奋力地呐喊着,想要质问这个置我于死地的刽子手,但还未发声,就被淹没在从天而降的粉末之中。这些粉末迅速地贴在了我的身上,随后便飘来了刚刚的那股味道。好香。我于是乎便释然了,原来这就是我的味道,活到8个月,从来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这么好吃。我静静地躺在那里,任凭每一寸肌肤变成死肉,放弃了所有本该的、却又无谓的挣扎。不再去问,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待我。

“老板,你这每天到几点哟?”

“晚上1点收摊啦!”

“这么辛苦呀?”

“要养儿子啦,没办法,这就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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