馅儿饼和我的太姥姥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04-03 21:26:16

这是我前天发的一张早餐图,主角是我妈妈烙的馅儿饼,再配上醋溜白菜和玉米碴子粥,就是一顿特别朴素却十分落胃的中国人的传统早餐。


我也发在了朋友圈里,这简简单单的一张图却引来了大家空前热烈的围观和评论。评论最多的是我们山西老家的小伙伴儿,纷纷表示真的是最爱这口儿。


果然,口味比乡音更难改变。我们十八九岁就离开了家乡,开始散落到四面八方,开始说起了普通话,甚至讲起了英语。曾经带着浓浓山西味儿的普通话也渐渐没有了那股老陈醋味儿。


乡音也许可以改掉,但是口味却一直没变。刻在我们骨子里的,烙印在我们灵魂里的还是对面食的无限热爱。而馅儿饼无疑是我们钟爱的面食里的杰出代表。


馅儿饼于我,却并不只是食物。每每吃起馅儿饼,我都会想起太姥姥。她做的馅儿饼是我吃过的最皮薄馅儿大的。每年的正月初三都是我们全体后辈三代人一起去拜年的日子。而每年这天的主食必定是馅儿饼,在我记忆中,那么多年都从未改变过。


那时候都是大家庭,人多,一桌两桌都坐不下。大人在地上支两个大圆桌,一般是喝酒的一桌,不喝酒的一桌,基本上也就是按照性别分的了。地上占满了,孩子们就得上炕了,大大小小的挤在一块儿,也是热闹得很。


别看我那个时候还是小孩儿,吃起馅儿饼来可是毫不含糊,长期的记录至少是五个以上。我们山西人喜欢吃醋,什么都爱就着醋吃。馅儿饼也是,备一碟醋,馅儿饼吃一口蘸一下,没几口一个馅儿饼就下肚了。马上再来一个接着吃,香极了。我们这些大人小孩儿都是一个接一个的,不一会儿一摞馅儿饼就下去了。


我们在炕上吃得热火朝天,太姥姥在炕边的灶台上也烙得热火朝天,时不时地抬头看看埋头狠吃的孩儿们,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满足。一个人不紧不慢地烙,竟然也完全供得上我们这帮饿狼一样的娃们。


太姥姥就是手巧,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我记得特别清楚,小学的时候我们六一儿童节表演节目要跳舞,跳的是《采蘑菇的小姑娘》。每个人都要背一个背篓,那时候可不像现在,网上什么都买得到。全都要自己做。有太姥姥在,就完全不用担心了。她用废的硬纸壳做了一个背篓,外面糊上彩色纸,又剪了各种穗儿和图形做装饰。亮闪闪的,漂亮极了。我背去学校可风光呢,也多亏了这个背篓才得以成功地掩盖了我拙劣的舞姿。


太姥姥其实并不是我姥姥的生母,也就是说她和我姥姥这边的一众晚辈并没有血缘关系,这是我很后来才知道的。但是之前没有任何察觉,知道之后也没有任何异样的感觉,情感上也没有任何细微的变化。也许因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和睡觉吃饭一样成为一种自然和必需的存在了。


太姥姥心地纯良,但是命运似乎并没有因此对她特别善待。因为种种原因,她曾经独居过一段时间,我放了暑假还回去陪她住了一些日子。人家肯定觉得一个小孩子跟一个老人家有什么可住的,有什么意思。但我完全不会觉得闷,我白天就在炕上搬个小桌子边听收音机边写暑假作业,间或跟太姥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天,到了饭点儿她就给我做好吃的,我爱吃什么她就做什么。这已经至少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还依然记得穿过窗户照耀到我们身上的那道阳光。


再后来,太姥姥搬回了儿子家,我就再没有去住过了,太姥姥年纪也越来越大了。我结婚时,太姥姥已经90多岁了。我怀了孕,她很高兴,张罗着要给我家孩子做衣裳。她已经90多岁了,眼睛早就花得不行了,身体也没那么硬朗了,也还是带着花镜给我一针一线地缝制了三件衣服,其中一件是蓝色的中式小夹袄,很漂亮。可惜那个时候并未有拍照记录的习惯,竟然都没有留下影像。而辗转几次搬家,小衣服也已经不知去向,不知道是不是传给了我表弟家的孩子。我很惭愧,应该想到,那是太姥姥最后一次做衣服了,应该想到,太姥姥的时间已经没那么多了。


突然有一天,在北京的我听妈妈说太姥姥被煤气熏着了,从此脑子就糊涂了。她们去看,已经不太认识她们了,有些颠三倒四起来。听了很伤感,但总觉得是暂时的,总觉得太姥姥还会好起来。


可是,她并没有好起来。她走了之后,我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馅儿饼,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么心灵手巧的人。很奇怪,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并没有特别的悲痛欲绝,也许因为,我从未觉得她是真的离开了。


馅儿饼于我,并不只是一种最爱的食物。很多食物于我们,也并不仅仅只是食物。人的回忆总是离不开食物,散落在各个过往瞬间的食物就这样串起了我们的人生。这大概也是为什么我们爱食物爱得这样深沉吧。


怀念你,太姥姥。善良、手巧、温暖的你。温暖的力量是你留给我们的最好的礼物。


抱歉大家,这么晚才推送。而且是这样一篇有些絮絮叨叨、平平淡淡的文章。但是我很喜欢,因为温柔,因为温暖。希望能伴你入眠。


晚安,大家。


遇见

谷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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