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箱农夫山泉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12-29 05:13:21


在巷口的时候我就看见他了,到我再走近一点的时候,他朝我招了招手。几乎每次我回深圳我们都会见面,几乎每次我们见面都会在这里,一家藏在小巷子里的烧烤店。老宋烧烤,生意差得可怜,可按他所说,这家店已经开了十几年了。或许它也有过生意兴旺的时候,但照现在看来,东西的味道的确一般。我走到了他的面前,拉开凳子坐下时,他好像刚看见我似说了一句“你来啦。”,仿佛刚刚向我招手的不是他。

 

他向我递来一根烟,我摆摆手说“不抽了,抽了胃口不好。“他喃喃说了句”好吧!“,然后又自顾自的把烟点了起来。他换烟抽了,他以前总爱抽云烟,抽了很久,现在桌上摆着的是一包薄薄的,总体是白色的,边边有一条绿线的烟盒子,上面映着”ESSE”的字眼,我没看过这种烟,也不知道该怎么读它的名字。但我还没开口问,他就开口答了“想戒烟了,这个比较淡。”一如既往的默契让我顿时安心下来,来时路上的紧张全都烟消云散了。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很多事情,有些话只是复述自己最近的生活,多少有点无趣和机械,但他吐槽室友如何不讲卫生的样子,十分可爱。我跟他说我分手了,他把下签子的鸡中翅拿在手上,咬了一口,满嘴的油,含糊其词地回答我“我都不记得你有谈恋爱,怎么就分了呢。”我卯着一股劲,正想跟他好好说说我那段短暂又飘渺的爱情时,他又抢过了我的话“我这个星期六见到她了。”他好像天然就相信我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抽了口烟,气都没吐透,又继续说下去。

 

“我给她打电话了,大概是星期四的时候。我跟她说,星期六我要去广州出差,开会的地方离她家很近,想约她吃顿饭,也好久没见了。”

 

“嗯,然后她怎么说。”我拿起了一串羊肉串。

 

“她到星期五才给我回的微信,跟我说好。你知道的,我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很少联系,所以其实我挺开心她答应跟我见面的。我们约了星期六吃晚饭,我说我开完会去她家接她,她答应了。我好久没回那里了,不知道楼下那个擦鞋仔找到工作没有,哎,跟你她家她家的说,我觉得十分别扭。”

 

我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然后我问她,家里有没有缺什么,我顺便带。然后她回我说她家什么都有,她的这个回答让我觉得挺有意思,后来我想想,决定带箱农夫山泉给她,你记不记得你刚知道她用农夫山泉洗脸时,还跟我抱怨了老久,说我怎么不对你那么好。”

 

听到这里我吃吃地笑了,心里暗骂一句“本来就是。”

 

“星期六来得很慢,我开会的地方其实离她家不算近,要转一条线,坐七站地铁。不过比较值得高兴的是,那天我们很早就结束工作了,差不多下午四点多的样子,我就从楼上下来了。提着我的公文包,在走去地铁站的路上,我挺开心的,在半路上看到一家便利店,想起我要给她带一箱农夫山泉,又挺开心地进去买了一箱,抱在怀里。”

 

“你干嘛不到了再买啊,不嫌重啊。”我打断他了。

 

“呵呵,这个点的广州地铁人很多,有个位置坐是件很难的事情,我就抱着一箱农夫山泉站着,靠在座位边边的杠上,用手指勾着我的公文包,公文包里有电脑,下站的时候我看到我的手指都青了。我被挤来挤去,样子很狼狈,这时候才有了跟你一样的想法,你说我干嘛不到了再买呢,真傻。”

 

他又点了一根烟,我问他不再吃点么?他说等等再吃,现在有点饱了,然后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到她家楼下的时候,给她发了句微信说我到了,那时候是五点吧,还要再过十三分钟的样子。她说她朋友来她家找她了,让我等等,很快。我给她说没事,正好能走走。”

 

在这中间我们聊了一下蛋炒饭要怎么炒才最好吃的问题,我说我要拿个小本本记下来他说的做法,他说不用,明天给我录个视频教我,我笑得前俯后仰,很夸张。

 

“楼下那个擦鞋仔果然不见了,同一个位置换了个大妈,我们还对视了一眼,她问我擦鞋吗?我本来是想擦的,但又怕擦到一半她跟我说她好了,我不想穿着一只亮光光一只灰乎乎的鞋去见她,所以我拒绝大妈了,我觉得她还挺不开心的。然后我抱着农夫山泉,在她家楼下的巷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的样子,烟都差不多抽完了一包。”

 

“她就没把跟你吃饭的事情放在心上。”我承认说这话时我心里充满了愤慨和嫉妒,虽然佯装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然后我就抱着一箱农夫山泉,不过这时候我已经不把公文包挂在手指上了,我把它放在农夫山泉上,我的手指总算好受多了,也开始回血了。我往前走了一公里多,路上遇上了好几个相识的店家,他们都在店里朝我喊 回来啦,我点头点得像小鸡啄米一样,说 是啊是啊 回来了。”

 

“你往前走一公里多去干嘛?”其实我知道不用我问,他也会继续说下去的,但我不想再看多一秒他说 是啊是啊回来了 的表情了,所以便自以为是地接了句话。

 

“老杨不老跟你说我是个怪人吗,因为我以前在他那边上班的时候,每个星期五都跟他早退一个小时。往前走一公里就是那一个小时,下次我带你去吃吧,我跟你讲,每次去,不管你哪个点去,都能看到一条从店里排到店外的长队,挺有意思的吧?不过他家的烧鸭饭真的一绝,我估计老板早就卖烧鸭饭卖到发家致富了,现在也就是卖着玩吧,为了情怀?哈哈。但是她最喜欢吃的是他家的白切鸡饭,但是一要她排队,她就不开心死了。所以我每个星期五提前排队去给她买,回家的时候一开门,她能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向我,然后夺去我手上的饭盒,一边闻一边大叫,大叫她爱死我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掐灭了还有一大半的烟,笑着跟我说“还是太淡了。”,他是我见过笑起来最温柔的男孩了。

 

“但是我到那边的时候,白切鸡饭已经没了,老板看我一脸失落,还暗戳戳地跟我说 小弟 不如来份烧鸭饭啊 就剩几份了 后面排队的都没得吃 我先切一份给你啊,我对老板惺惺地笑,说不用了,然后我又抱着一箱农夫山泉回去了。”

 

他向老板摆了摆手,要了瓶牛栏山,我从没见他喝酒牛栏山,想阻止,又觉得有点新奇,便作罢了。

 

“回到以后,我又给她发了条微信,问她好了么?她给我发了好几个表情包,是个小女孩的,你也经常给我发,挺可爱的。然后她说真是抱歉啊,她跟朋友已经在外面准备吃饭了。我给她回了句语音,说没事,其实我刚刚觉得饿也吃了点,那就下次有机会再见面吧。她没有回我了,你说,她有没有点开我的语音听呢?我觉得是有的,但是她没有回我了。”

 

我吃完了一整盘的鱿鱼,最后一块蘸的芥末有点太多,鼻子一腔,熏得我的眼睛湿湿的,他抿了一口酒,再开口时,一股浓浓的白酒味向我袭来,真不好闻。

 

“然后我进了巷口的那家美宜佳,它家重新装修了,凳子坐下去不会摇摇晃晃了,但是东西也有涨价的,饭团就是,贵了五毛钱有,我买了个新奥尔良鸡腿肉的饭团,把那箱农夫山泉放在桌子上,拿着刚热好的饭团在美宜佳吃了起来,我吃了很久,途中又去买了包烟,买的经典,我觉得不好抽,我也觉得饭团不好吃。我已经差不多两年多没吃过饭团了,刚出来工作的时候工资低,我和她开销又大,每次陪她逛完一次街基本上都能吃一个月土哈哈,然后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样子吧,我跟她说老杨那边包饭,让她点外卖别点我的份了,就这样吃了两个月的饭团,吃到后面我闻到饭团的味道都想吐,我记得最后一次买的那天,我刚好发工资,特地去买了个饭团,热好,拿着,跑到垃圾桶面前,恶狠狠地说 老子再他妈不吃你 就啪的一声丢到垃圾桶里,头都不带回的。”

 

“你没跟我说过你有那么难的时候。”或许我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满是愧疚,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说:“好啦,都过去了不是。”

 

“但那天很出奇,我把那个饭团吃得一粒米都不剩,大概是太久没吃了吧,觉得味道还有点好?吃完以后我就坐在那里,也抽烟,但没一直抽。我本来每抽烟就往门口跑,抽完再进来,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店员说 你就在里面抽吧 坐边角一点 没事的,他这么一说我倒不敢抽起来了,就坐在位置上,呆呆的,那时候天已经暗了,多少点我也没看了,但是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的表情一看就是刚吃饱的样子,很满足。我坐了好久,也可能不久,只是我的感觉很久。”

 

“你坐在那边有想什么吗?”我问他。

 

“有啊,想很多事情,觉得很奇怪的,你说那家烧腊店,明明烧鸭饭卖得最好,为什么白切鸡饭先没了?还有便利店的店员,那么大个禁言牌子贴在墙上,他还让我进来抽,你说奇怪吧?我还在想啊,想我不然还是让那个大妈给我擦擦鞋吧,她在门口坐了半天等不到一个客人,也怪可怜的,还想了今天开会讲的东西,想了晚上要吃什么宵夜,想得可多可多了。”说完他就自己笑了起来,但很快脸上就没有表情了。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了。”

“那那箱农夫山泉呢,你又搬回去了?”

“噢,我送给那个大妈了。”

 

说完这句话他猛喝了一口牛栏山,脸上的表情让我的心里直辣,好像是我喝了那口酒似的,眼泪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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