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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是天,脚下是海,一眼望不见陆地。
狭窄密封的船舱里,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几十条汉子赤膊躺在60公分宽的小床上,有的塞着耳机听音乐,有的正在看手机视频,有的正在发呆,还有此起彼伏的鼾声。
等夜色黑透,船弦上数百个上千瓦的强光灯泡同时打开,照得大海一片白光,每个人各就各位——他们要在太平洋上钓鱿鱼。
在太平洋上钓鱿鱼,最让人恐惧的是海上的风浪,一层一层三五米高的海浪打在全神贯注钓鱿鱼的他们,一不注意,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跌落大海,那是真正搏命的时候。
而有时真正将他们逼向死亡的,却是海上无边无际的孤寂。
文| 夏裕 吴挺
编辑| 郭婧
“妖怪”钟静跃和他的鱿钓船
“妖怪”
前几天,舟山沈家门墩头码头,陆续有渔船离港。岸上,带着孩子的女人挥手告别,望着远远离去的渔船,伸手抹了下眼泪。
这是前往北大平洋作业的远洋鱿钓船,船员们一去,六七个月后才能重见家人。
钟静跃的鱿钓船比他们要晚几天,去的是更加遥远的南太平洋。从沈家门出发,要在海上航行50多天,抵达作业区,待上足足2年,才能重返舟山。
钟静跃是舟山普陀远洋渔业有限公司的一位船老大,他有个绰号叫“妖怪”。在舟山的远洋鱿钓船圈中,“妖怪”大名鼎鼎,本名倒是鲜有人知。
中午,我上了“妖怪”的渔船,正赶着他们吃饭,一层的船舱里,三张长桌,20多个船员,包括黑肤的外籍船员,正捧着碗吃饭。
二层是船长室,一张方桌前,坐了四个人,6个菜,用铝盆装着,烤虾、淡菜、黄豆芽炒大肠、带鱼等,吃的人光着膀子,露出了两块胸肌。
左一“妖怪”,五行缺金,遂挂金链
钟静跃穿着白色T恤,脖子上挂着根金链子——渔民们总说自己五行缺金,所以要戴很粗的链子,并不是大家想像中,用金链表示自己的“富裕”。
看上去,他是个蛮斯文的男人。事实上,他自幼不喜欢读书,念完小学,16岁开始出海。
“有什么办法呢?不会读书,除了捕鱼,还能去做什么事情?”他自嘲的说。一旁坐着大口吃饭的大副、轮机长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钟静跃是舟山桃花岛人,47岁,一旁的大副,年龄也超过了50岁。虽然,他们的儿女都已经长大成人,大学毕业,为了生活,他们必须继续着船员的生活。
在舟山,曾经最好的出路是渔民,最差的出路,也是渔民!相比而言,他们出海一年的收入,算是职业中比较高的。但是,他们不约而同的心愿是:绝不让自己的后代去当渔民。
“渔民是所有职业里面最苦的,头顶着天,脚不着地,一眼望去全是汪洋大海,性命全在老天爷手里。”钟静跃说,以前,渔民干的是搏命的勾当,现在因为科技发达,性命基本无忧,剩下的,全然是海上的孤独和劳累。
尤其是六月份出海,天气最是炎热,在海上,太阳直照在船上,加上机器连续运转,整个船舱热气腾腾,简直能把人烤熟。
这其中最辛苦的,莫过于远洋鱿钓。
在太平洋上钓鱿鱼,最让人恐惧的是海上的风浪,一层一层三五米高的海浪打在全神贯注钓鱿鱼的他们,一不注意,轻则伤筋动骨,重则跌落大海,那是真正搏命的时候。
而远洋鱿钓的收入也不高。
钟静跃说,以他的船为例,船长30万左右,轮机长28万,大副17、8万一年,普通的船员小阿哥,也就6.5万一年。“船员有一样好,海上没有开销,两年后,加上在秘鲁港口的一些开销,小阿哥们能攒下10万左右。”
海上搏命
鱿钓船跟一般的渔船大不一样,船舷两侧,密布着密密麻麻数百只灯泡。鱿鱼喜欢亮光,这些上千瓦的强光灯,到了晚上,海平面一片白光。
每个船员一个钓位,往海里扔下一根伞状发光的钓钩,钓钩上全是密密麻麻的钓刺,鱿鱼上钩,钓手凭手感往上拽。
鱿鱼比钓鱼好钓。它的特性是,用句舟山人的俗话形容,“眼睛大只小,看见东西都想要”。鱿鱼其实只要“看”到身边有东西,就算是个矿水瓶,是包香烟,它都会用触须缠住,认为这是它的东西了,拼命往下拉,死死不放手。
但是,鱿鱼也是很狡猾的!比如说,你不上下动动钩子,装作“活物”,它就是不去咬钩,其中很有技术含量。
鱿鱼钓的好的人跟钓的差的人,产量差距非常大。
钟静跃第一年到北太平洋钓鱿鱼的时候,还只有20岁出头,船老大照顾他,觉得他是新手,安排他用机器鱿钓,拿点平均产量。机器鱿钓,钓线和机器相连,线头上有针伞,抛到水下300多米深处,鱿鱼看到发光体会用触须去抓,然后起钓,定时起钩,钓钓“笨”鱿鱼,产量相对固定。
没想到,身经百战的船老大竟然看走眼了。
钟静跃不满足机器鱿钓,拿了钓钩往大副身边坐,抛下钩子没几分钟,一旁的大副还等着鱿鱼上钩,钟静跃已经拉钩了,拖出水面,钓钩上咬了7、8只鱿鱼!
在他的手上,鱿鱼一条条被拉出水面,连船老大都看得稀奇死了,脱口而出:你这妖怪,鱿鱼钓得这么厉害。
用钟静跃的话来说,他也就试试看钓鱿鱼,没想到,从此成为了“妖怪”。
钟静跃在北太平洋钓鱿鱼的第一年,就成为整艘渔船的鱿钓冠军,后来他换过很多艘鱿钓船,一般都是第一名。
只有妖怪才有本事钓那么多的鱿鱼。到了今天,舟山远洋鱿钓渔民中,大家或不知道他的本名,但是一提妖怪,立马如同武侠小说中,“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当然,后来他当了船长后,就不再出手钓鱿鱼。
钟静跃说,他没什么文化,也不知道怎么传授钓鱿鱼的技巧,其实就是一种手感,能感觉到几百米深处的海底,鱿鱼咬钩的感觉。一拉,果然是!
“就像打麻将一样,手风很顺,但是为什么顺,就不知道了。我钓鱿鱼的手感特别好吧,基本上有90%把握确定鱿鱼咬钩。”
当然,技巧还是有一些。比如,怎样的节奏摆动钩线,引诱鱿鱼咬钩;不能聊天,要认真感觉着手里的钩线;一有感觉,立刻拉线,出手要快!
鱿鱼钓得越多,其实也意味着越辛苦。
北太平洋钓鱿鱼有阶段性,遇上鱿鱼旺发时间,或是鱿鱼群时,船员24小时作业,白天钓,晚上钓,一刻都不能停歇,不停的放钩,拉钩,取下鱿鱼。
钓上的鱿鱼一般都是3、4斤重,4斤以上就是大鱿鱼了,咬上钩的时候,往往不是一条鱿鱼,而是3条、4条,多的时候,甚至有10多条,这份量,超过上百斤重的鱿鱼咬钩,它往下,你往上,加上水的压力,起钩的时候,要多大的力气?
他现在去的南太平洋,鱿鱼比北太平洋更大,最大的鱿鱼甚至能超过50斤重,3、4条咬钩,一个人没办法起钩,只能靠大家帮忙,一起跟鱿鱼角力。
钟静跃的手掌,布满老茧和划痕。对他来说,手掌起泡、拉伤,那是不屑一提的事情。
追命肮脏浪
真正让他恐惧的是海上的风浪。
钟静跃第一次到北太平洋时,被海景的壮观征服,碧空如洗,蔚蓝的没有丝毫杂质的天空,海水荡漾,纯净的可以看到水下大群大群的游鱼,海狗在海面窜来窜去。
他们经常能见到体形庞大的鲸鱼,悠闲的浮在水面一动不动。有几次,钟静跃起了童心,开着船往鲸鱼撞过去,结果,鲸鱼仍然一动不动,倒是慌得他刹住了船只。真要撞上去,那可是渔船吃亏了!
美丽的背后,是无比的凶险!
在船上,船员们最关注的就是天气预报,一旦有大风天气,立刻会就近回港避风。如果是一般的风浪,他们会正常作业。
越是风浪天,渔获越多!
北太平洋无风也有三尺浪!一旦有风,白浪滔天。渔民们一般用浪高来称呼浪,比如3米浪、4米浪、5米浪。
第一次见到船头翻腾着3米高的巨浪,海水“啪嗒啪嗒”打在甲板上,整艘船摇摇晃晃,钟静跃的魂灵都几乎被吓出了,这要是被浪打到,轻则被弹倒在甲板上断胳膊断腿,重则被浪卷出渔船——这意味着绝无活路!
但老船员们,只是埋头在甲板上作业。
到了现在,钟静跃连4、5米浪都在继续作业。“习惯了,有经验怎么避开风浪。”他说。
最危险的还是来源于未知。2013年那年,气象预报报出来是2米浪,但是,当天下半夜,2米浪升级到了3米浪!中间,还夹杂着“肮脏浪”(舟山方言)。
什么是肮脏浪?肮脏浪是一种不太平的浪,夹杂在普通的浪里面,很难分辩也没有规律,只有被卷到的时候,才认得出来,它会以一种强大无比的力量,把人卷了出去,伤人、死人!
3个船员吃到了3米的肮脏浪,被弹翻在甲板上,手指破了,胳膊摔伤了。“还好,人没被卷下去。”钟静跃后怕的说。
钟静跃没有亲眼见到身边的船员被浪卷入大海,但是,身边类似的事件,很多。他说,船上的兄弟们都害怕肮脏浪,也害怕在风浪天作业,但是都习惯了。“在海上,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这是渔民的命。”
船上的空间很紧张,但是,总有一个位置属于神龛,在渔民心中,能够庇佑他们平平安安。
比死更难受的孤寂
除了风浪,海上也充满了各种意外。
钟静跃手下的一名大副林辉,以前船上的一位同事,在他眼皮子底下,被卷入了大海。“那一年,我们在几内亚作业,船员拉上了一网渔获,网里有不少海马。”
海马相当值钱。他的这名同事,实际上是外籍高级船员,本身是在驾驶室里,看到海马后,心动了,跑到甲板上,踩在渔网上想把海马捡出来,他没注意到,渔网已经在放网了,自己一只脚被缠在渔网上,随着渔网放下跌落大海。
“周边海域40多艘渔船,接到上级指令停止工作,全面搜寻,可是,跌落大海的人,怎么可能救得上来?”他叹了口气。
这位高级船员,是第二天浮出水面后才被渔船发现,早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从沈家门港出发到南太平洋,需要经过50多天的航行,狭窄闷热的船舱里,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钟静跃会打开手机,64G的内存,女儿给他下满了连续剧。
大副林辉是个烟民,点燃一支红双喜香烟,静静的躺在60公分宽的床上,享受着难得的休闲时间。在船上,他不用为了顾及“面子”抽利群或者中华烟。
开船前,一买就是要几百条,如果是利群烟的话,100条起码是2万元了。仅管是低档烟,加上水果、饮料,林辉出海准备的物质也达1.5万元。
在船上,大家准备了各种各样的物质,方便面、饮料、酒,甚至是各种零食,棒棒糖、口香糖、瓜子等等。“一旦出了海,如果自己没买足,就只能看着别人吃自己流口水了。”林辉说。
在海上,最受煎熬的是孤单寂寞。
大副林辉的房间
林辉讲了发生在他身边的一件事。那是2、3年前,有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来到他工作的船上。小伙子才20岁,外地人,家里很穷,听说到远洋钓鱿鱼很赚钱,就过来了。
50多天后,船到了南太平洋,钓了几天鱿鱼后,小伙子适应不了船上的生活和工作,一定要求送他回家。作为资深渔民,林辉也劝导了小伙子,说都是这么过来的,熬过去会好一点。
住在8人间的船员,通常也是船上收入最低的
“他不愿意,就是一个劲的想回去。船老大说,这样吧,船呢,我们没办法开回去,但是能把你送到最近的港口。你坐飞机回去吧。”
放弃作业时间,来回花几天的时间帮助他,这样的船老大已经很难得了。
第二天早上,林辉却再没见到这个小伙子。船上所有的人,把渔船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他。
在海上,渔船上失踪,只有一个结果:跳海,死亡。
从秘鲁港口到舟山,要经过转机,费用大约是16000元左右。
林辉越知道,这个小伙子上船前,把家里能借的钱全借了,本指望海上工作把钱还了。没想到,海上的寂寞,加上回家的费用,最终让他绝望。
船员的“性”
女人,是男人永恒不变的追求。在海上,这份可望不可及的追求,升级成需要发泄的生理需求。
一起和钟静跃喝着酒吃着菜的大副、轮机长等人,提到这个话题,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鱿钓船每年都会回一次秘鲁港口报关,同时对船只进行检修,大概一周左右;第二年船只会大修,时间会更久一点。
这个时候,岸上,生意最好的莫过于做卖笑生意的。
轮机长不介意聊这些,他说自己应该是船上这方面消费最多的一个,他一年的收入在28万左右,两年后,其中的3、4万元,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我问他,异国的女孩美吗?
他一撇嘴,“都是老绒办(舟山话中年妇女的意思)。”
这些异国的女孩,外貌相比中国女孩要成熟10岁左右。令让他失望的是,随着中国船员的消费群体越来越大,她们的要价越来越高,从一开始比国内便宜到了比国内贵的地步。
对于在海上漂着,跟死神搏斗的男人来说,这些女人的温存,也许就是抚平寂寞的良药。
从另外一个方面来说,船员们的妻子会不会也有同样的寂寞孤独?
大副说,不会。对此,轮机长说,不会。钟静跃说,不会。他们说,船员的妻子不会出轨。
“其实,就算有什么,只要不是太明显,我们不去查,不去追究。只要不知道,就当一切没发生。两年回家一趟,抱着她,相信她就够了。”
“我们在外面挣钱,她在家里照顾一家老小,忙里忙外,付出了一切,同样很辛苦。”
钟静跃和他的这几个船员兄弟,都很想得开和看得开。就像他所说的,身为船员,一生漂泊大海,无暇顾家,对妻子本身就是一种愧疚,这中间,也许很多人把持不住。“我们船员,吃的是速冻菜,喝的是淡化水,一年到头望不到陆地,跟风浪搏斗,危险重重,注定是这世界最苦的职业,注定一个人承受和背负所有。”
妖怪说,船员是这世界最苦的职业
如今,离别在即,最近,钟静跃的朋友圈,发的都是一些和女儿吃饭的合照。照片中,18岁的女儿明艳动人,他骄傲的称为自己的“小情人”。
也许,在海上,当他思念的时候,朋友圈的这些细节,将是他两年孤单搏命的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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